由于老李长年在外工作，没有像别的父亲一样每天见证儿女成长过程中的点点滴滴，遭遇孩子成长过程中的矛盾和纠葛。

　　所以，他并没有感觉到拉扯儿女的辛苦的不易。

　　所幸，孩子们一个个都长大了，他不用操心，也没有操过什么心，他们都很懂事。

　　大女儿高中毕业后没有考上大学，她已经出嫁到本公社，她和女婿办了个养鸡场，一年收入一、两千呢。

　　二女儿在家里务农，两个儿子都上了高中，最小的女儿水秀也已经上了初中。

　　儿女们都长大成年，走上正道，这是他感到很欣慰。

　　最近，他的压力和担忧主要来自单位。

　　老李到中滩税务所已经四年了，他感觉到工作和压力越来越大。

　　中滩所管辖着一个市级化工企业，近几年还增加了四、五个砖瓦厂和钢材厂加上原来的农机厂、农具厂，光企业就近二十家。

　　且中滩公社街上的个体工商户也越来越多了。

　　另外，还有开票和每月作会计报表的内勤人员。但他感到压力最大的是另一件事情：所员的吃饭问题。

　　现在他们所有三个人员，原来的白建明加上最近新分来的中专毕业生杨国成。

　　所里没有灶，如果在外面饭馆里吃饭，工资太低，不到一百块钱，根本吃不起。

　　三个人中：白建明家就在中滩公社，每天吃住都在家里；他是自己凑合着做吃的，这是这几年养成的习惯了。

　　而只有新来的小杨，存在着吃饭问题。

　　他去找过县局希望解决困难，赵局长说：

　　“各所都是同样的问题，问题主要是咱们一没有地方做饭，二是如果各个所都要雇大师傅，那么工资开支可支付不起呀！

　　“中滩税所连办公地点都是和供销社共用的，你们自己克服一下。”

　　没有经费怎么克服呀！

　　那一天，他们中滩税所的三人开会过税收方面的会后，老李就把去县局找领导请求办灶而没有被拒绝的事情给两位工作人员说了。

　　他说，吃饭问题，现在还得自己解决。

　　白建明说，他一直是在家里吃饭的，这与自己不牵扯。杨国成说他在外面的馆子里随便一吃就行了，自己一个人好办，也没有时间做饭吃。

　　老李对杨国成说：“要不，你就和我一起做着吃算了。“

　　杨国成笑笑说：

　　“李所长，我还没有学会做饭，我一个大小伙子，怎么好意思让您伺候呢？我自己的吃饭问题，自己解决，咱们就这么个现状嘛，我自己将就着吃就行了，您不用管我。“

　　的确，他看见杨国成每天工作完之后，便在办公室里看书学习：

　　什么《企业会计学》呀，“第二次利改税”政策解读呀，《税收管理》等书，当然还有什么《乔厂长上任记》等的杂书。

　　除过工作，杨国成也很少出去与中滩街上公社的年轻人，信用社及派出所的年轻人一起闲转悠。爱看书可不错，他就喜欢那些爱看书的年轻人呢！

　　看样子，这杨国成还真是个有志的青年呢！

　　但他担心的是：

　　由于所里没灶的原因，这样便逼迫年轻人在街上吃饭可不好，在街上吃饭，在别的单位也没有啥，而他们是搞税务工作的，这中滩公社所有的饭馆又全部归他们管。

　　如果饭馆老板为了少交税或者不交税，他们吃饭时不收饭钱或者少收饭钱，这样长间的拉拢腐蚀，不光是工作没法搞，还会把人引向贪污受贿的犯罪道路上去的。

　　这样连好人也会逐渐变坏的。

　　令他担心的是，现在的年轻人的思想，不像他们那时单纯外露。

　　在生活中常发现，往往一些看似调皮的年轻人：

　　做出的事情倒还是老实的；而往往有一些看起来老实的人，做出的事情却不老实呢。

　　想到这里，他不禁为自己这样捉摸别人而感到羞愧。

　　但他又一想：自己的想法没有错，原因是杨国成是在我的所里工作，如果人家出了啥问题，我怎么向人家的爸妈交待呀！

　　最近，他常常看到杨国成在税务所门口的这家饭馆吃饭呢，还常常与店里的老板伙计说说笑笑呢。

　　他心里便不踏实了，真不知道这家饭馆收没收小杨的饭钱呢？当然这事情怎么能够问人家呢？

　　不能当面问小杨，也不能问饭馆老板，饭馆老板要是给小杨说了，那不只是说他监视他，而且会说侮辱他的人格的。但这个担心总是折磨着老李：

　　哎，自己当年一个人在居丰税所，工作虽然很累很辛苦，但心里没有这么费事，属于那种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情况。

　　那时其实是幸福的：自己管好就行了，不会有为管理人员的吃饭住宿而操心的苦恼。

　　现在来到这个所当所长才知道，这个所长也真不好当：

　　既要操心税收任务的事情，又要操心所里干部的生活问题，不只是生活问题，还有做人问题，这真是都得考虑到才行呀！

　　这领导还真是不好当呀！

　　怎么办呢？他每周在所里一到吃饭时间，就为这事犯愁。

　　怎么能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解决问题，使小杨既能少花钱而吃饭，又能理解我的良苦用心呢？

　　说真的，他真佩服赵局长那样的领导，一下子就知道别人心里咋想的？而他却没有这个本事呀！

　　他真想钻进小杨的心里看一看他是咋想的。

　　这周他回家去，碰巧大女儿为家里拿来了许多鸡蛋，大女儿和丈夫一起在蛇湾乡办了个养鸡场，效益还不错。

　　他家吃鸡蛋当然就不成问题，虽然他家也养着几只鸡。

　　但做女儿的总是在回娘家看望父母，总要挑些自己鸡下的好蛋稀有鸡蛋送来，比如双核蛋呀，再比如宰只淘汰了的老母鸡呀等什么的，让父母吃。

　　老李的妻子埋怨女儿拿的太多了，说太多了吃不完就坏了，让她们拿上卖去，不要再拿来了。

　　老李看着鸡蛋，脑子里忽然灵机一动。

　　第二天一大早，他骑自行车捎了筐鸡蛋早早到了所里，那两位都还没来，他把鸡蛋偷偷地运进门口的饭馆里。

　　对老板说：“你们饭馆也用鸡蛋，这些鸡蛋你给市场一半价就行了，绝对新鲜。”

　　老板一脸的惊愕：“你这税务所长怎么做起生意来了？”

　　老李压低声音说：“别急，我是和你有个买卖要做呢！“

　　他看了看四下里没人，又对老板说：

　　“我是想让你给我们小杨的饭钱收的便宜点。完了我给他说，单位给了伙食补助，我就放在你这里了。不然，小伙子的工资不够吃饭的。你可不要透露给别人呀！”

　　老板也感动地连连说：

　　“不用半价，就按市场价给我就行了，小杨的饭钱也天天给我呢，谁天天在我这里吃饭，我也一样地照顾呢。”

　　小杨回到所里时，老李又在税所三人学习文件的会后对他们说：

　　“礼拜六去县局，财务上发了二十元的伙食补助。我考虑，二十元钱我们三个分了，一人也才几块钱。这伙食补助，主要是补助咱们平时在所里吃饭的。

　　“我和白建明有地方吃饭，就算了，“他看看白建明，继续说：

　　“我也自己做饭吃呢，也用不着。我看小杨天天在饭馆里吃饭，花销大。“他又看看杨国成说：

　　“你最近时常在门口吃饭，我看，这一月就暂时先交给门口的这个饭馆，听清楚，是让咱们工作时在所里的补助，我就直接交给饭馆吧！你们有意见吗？“

　　白建明也点了点头。。

　　小杨说：“这么好的事情能有啥意见呢！当然大家都可以在门口吃的呀！“

　　“还是你吃去吧！又不是免费的！”白建明说。

　　“哦，对，只是一点补助，让稍微便宜点的，可不是吃饭不要钱的事情！“老李补充道。

　　有了“补助”，小杨也只在这里吃饭了，而且收的饭钱也便宜了一半。

　　看到杨国成每天说完饭时，说说笑笑的，白建明心里总是有点不舒服：

　　给所里的伙食补助交到门口饭馆，你一个人吃掉了，怪不得你一天高高兴兴的。

　　按理说，这样的确是不公平的，但考虑到这个钱又不是分配到人的，而是直接给了饭馆，他也就同意了。

　　他想：虽然他也可以去吃的，但是还得掏钱。还不如自己在家吃的省钱。这样一天一天的积累，他对所长的意见便也增多了：认为领导偏心。

　　有一天白建明进了门口的饭馆，与老板说起此事。

　　老板本不想说出这事的原委。但听到白建明不住地埋怨老李，对他不公平，他这才没忍住，把小杨吃饭“伙食补助”的秘密给告诉了他。

　　白建明这才恍然大悟，不由惭愧起自己的冷漠和斤斤计较的做法来，被所长这一片为工作人员着想的良苦用心所感动。

　　终于，有一天，白建明把此事透露给了杨国成，杨国成先是一怔，结果便愤怒了。

　　从此，并不理老李所长了。也不再去门上的饭馆吃饭了。

　　饭馆老板几天都没有看到杨国成到他的饭馆里来吃饭，很是纳闷，后来问了白建明，才知道是他把真相告诉了杨国成。

　　他真后悔自己不该把事实告诉给白建明。

　　几个礼拜过去了。

　　一天下午，老李从企业上回来，看见自己的房门前放着一袋子蔬菜，感到很诧异：

　　这是谁的菜呢？他打开房门，才看到地上有一封未封皮的信，这显然是从门缝里塞进来的。

　　他打开信，只见上面写着：

　　尊敬的李所长！

　　我这一段时间不理您的原因您大概知道，我知道您是一片好意，是怕我变成一个以权谋私、行贿受贿乃至贪脏枉法的人。

　　这点，我感谢您！

　　但我很伤心，您懂不懂，您伤害了我的自尊心，虽然您出于好心，但这样做也是您对我不信任的表现，同事之间如果没有彼此的信任，还怎么在一起工作呢！

　　我恨您！但我也感激您！

　　杨国成

　　1984年12月28日

　　快过元旦了，预祝您元旦快乐！

　　另外，这些菜是些洋芋、莲花菜、白菜之类的耐贮存的蔬菜，是我掏钱买的，它们是干净的，您这两个月就不用过河带蔬菜了。

　　权当对您的感谢吧！

　　我这几天已经肯求领导，说我的父母多病，把我调到县局城关税务所了，没有提前给您汇报，请您原谅！您多保重！

　　老李拿着信看着发呆，他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但他并不后悔：我是让年轻人知道我的担心就行了，管他恨不恨的呢！可是，现在把人家给逼走了，这么多的工作怎么办呢？

　　看来，自己是真的老了，自己的老脑筋已经跟不上时代了！得让年轻人干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