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腿病休养好后,便被调到了离家较近的中滩税务所,中滩税务所距离他家只有七、八里路。
虽然离家近了,但是家乡与中滩税务所仍然隔着一条黄河。
那时候,渡河是羊皮筏子与汽船,那是要受限制的,不是自己想啥时过河就能过了的,因此,还是人们说的那句话:“隔山不远隔河远”呀!
因此,他回家至多也只是一周一次。
妻子想让他调到近处的原因,主要是希望他能够多帮助家里干些活,她一个人也实在是顾不过来:
自从责任田到户后,以家庭为单位的一条流水线的作业,还真是把她给整住了。
在农业生产队时,由于是分工协作式的劳动,她只干些在生产队的场上扬场、给队里养猪、给队里的牲口磨料。
由于她是念过书的人,曾经有工作的她被下放回到农村劳动的,所以,也帮着生产队记工分,使用生产队唯一的一台粉碎机粉苞谷面等活。
另外,也和另外两个人掌管着生产队的保管。当队里外出搞副业的牲口归队时,她也要负责开门保管那些卸下的农具。虽然很忙,但是她干得得心应手。
现在却不同了:
自从地下放后,她这样的家庭就太费事了,她一个女人家,在生产队时,从来没有摸过耧耙等农业工具,如不要别人帮忙,她根本种不到地里去。
可是,每年的春耕时节,正是农民最忙的时候。
俗话说:“种在九里,吃在口里“,要抢农时呢。而这农时只有那么几天,不容迟早。
农民家家都是连没上学的娃娃都下地帮忙呢,谁家还有闲人帮别人家干活呢?再不要说还有那耕地的活,是多么吃力的活呀!
别人家都是牲口耕,她家只好用老办法:用铁锨翻,还好,她家的两个大女儿现在能够帮忙干农活了。
所以,她就率领全家早早下地,先把地打磨到再说。
早早吃过饭后,就下地,下地时就把中午的干粮水带上,一铁锨一铁锨地往过翻地,从早上一直干到天黑才回家。
另外,让几个小一点的娃娃把种子背上,在打磨好的地头等着,等附近的人家下种时,就央求人家帮自家种一下地,并预备好烟让谁帮自己种地,就给谁一包烟。
孩子背上麦种子到地里去。
第一天没有人帮忙种,太阳下山了,就把种子背回家,第二天再背下去等,第二天也没有人帮忙种,就又背回家,等第三天再背下去时。
附近人家的地都已经种完了,孩子只好委屈地哭着背回了种子口袋。
看着孩子们委屈的哭,她也直淌眼泪:她真想自己亲自让孩子们当作毛驴在前面拉着耧斗,自己在后面摇着播种呀!
可是,这播种的活可是个技术活,播种的深浅快慢都是有讲究的,你播种的深了,怕种子出不了芽,播种的浅了,又怕被别的鸟雀或别的动物剖吃了。
耧摇的太快,种出的麦子会太稠,不仅费种子,还不利于麦子生长,太稀了,当然,就苗不够,影响麦子产量。
真是,她不敢自己去尝试呀,如果哪里出了差错,那一年的收入就没有了。这样,她只得等人家的地种完后,亲自去请本家户会种地的人帮忙去种地。
当然,自己还感到吃力的一点是,她主要是自己一个人劳动。
自从责任制土地下放以后,他们本家及附近的一些家户人,都把他们上学的孩子从学校抽回家里来了。
他们说:“念书也没有啥用处,念书就是为了吃饭,现在咱们有这么多的地,赶紧叫娃娃回家帮着种地多打粮食才是正确的。“
而她却说:“无论自己有多吃苦,总是要让娃娃们都要念书呢,不然当个睁眼瞎可不行!“
所以,她让自己的孩子们全部让上了学,只是由于要经常帮助家里劳动,多占用了孩子的学习时间而已。
实指望老伴调到家门工作,下班回家帮她减轻一些劳动负担呢,他却忙的常常是礼拜天也不回家。
老李也真是忙,他从调到中滩税务所后,他的工作一切得从头开始。
他们税务所两个人,他和白建明,白建明比他小七、八岁,家就在中滩公社,以前工作少,属于半工半农式的,属于工作农活两不误。
所以,他也没有太多的精力用在税所的工作上。
而老李到了中滩所,是担任所长职务的,他首先要对中滩税务所的税源做到心中有数。
所以,辖区内都有哪些企业、哪些行业、他们的生产经营情况如何他都是要了如指掌,不然县局下达的税收任务他凭什么去完成?
在所里通过询问白建明外,他主要要亲自下企业了解情况,与企业的负责人坐一坐,听听企业会计的意见。
还要亲自进车间了解企业的生产经营情况呢。
这些工作量,都比他在居丰公社要大的多,因为中滩公社是交通发达地区,109国道线贯穿全境,距离县城才二十来里。
自从责任制后,这里的农民凭借便利的交通条件,不仅积极种植蔬菜,而且开始有许多的乡镇企业逐渐兴起了,有农具农机厂、砖瓦厂。
虽然刚刚起步,但这是中滩税务所的新增税源,需要不断地关注。
这样,工作上的事情,忙的他晕头转向的,所里也没有个灶,吃饭都是有一顿没一顿的。哪有时间照管家里。
再说,多年的在外工作,他也习惯于这种工作和思维了。
他回家的次数当然是比在居丰税所时要多了,但仍然走的时候是天不亮就起床,妻子早早地起来做饭吃饭后,还要带上一些洋芋之类的蔬菜去上班。
小女儿水秀都已经上了初中,这件事让她感到很奇怪:中滩是全县有名的蔬菜产地,怎么父亲反而要从家里往那里带蔬菜呢?
这年夏天,发生了一件小事,帮助水秀解开了这个谜团:
那天是个星期天,父亲没有回来,母亲打发水秀骑上自行车去中滩所找父亲要钱买化肥。
过了河走四、五里就到了。到了税务所,税务所的门锁着,父亲不在。
水秀清楚地记得,那个税务所是一个朱红色油漆的木门。
进去是一排六、七间同样颜色门的平房,税务所只占两间,其余几间大概都是供销社的,里面还住着一户人家,孩子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的。
水秀便出了大门,站在大门外面等。
大门外面是中滩大街,中滩公社便在这条街上,街两边有几个铺面,招牌上有写着百货商店的,有写着供销社的,也有写着饭店名字的。
税务所门旁边就有一个饭馆。
水秀站在门外等呀等,她一会儿蹲下,一会儿又站来,眼睛只是盯着街两边的路张望着。
不知多长时间过去了,她腿都站困了,就是不能走开。母亲说,她家的水稻叶子黄了,是缺肥了,不抓紧用肥料会影响水稻的分蘖孕穗的,无论如何要把钱要到。
门口的那个系围裙的老汉出来看了她几次,看的她心里都有些发毛:
这老汉要干什么?他是好人还是坏人?但从面相上,水秀感觉到他慈眉善目的,不像是坏人;再说,如果我说我父亲是中滩税所的所长,他还敢对我怎么样吗?
这样一想,水秀心里便平静了。
几个小时过去了,父亲还不见回来,水秀已经是又饥又渴了。
但除过过河的两毛钱,她连一分多余的钱都没有,如果父亲真是不回来,她用这钱还要过河回家呢。街上人她一个都不认识,连口水都没法喝。
她心里不停地埋怨父亲,急的都要哭了。
这时,饭馆里的老汉又出来了,这次,他径直问她:“娃娃,你找谁呢?”
“我找我爸呢!我爸在税务所呢!”水秀带着哭腔说。
“哦,你爸是李所长吧!”见水秀点头。老汉又说:
“来,我认得你爸,你在我馆子里坐下等,这里能够看见的”。
水秀便跟老汉进了饭馆坐在靠门口处等。
不一会儿,老汉便给她下了一大碗炒面片,水秀真是饿急了,客气了一下便把那碗面片吃的净光。
她心安理得地想:
父亲是税务所长,又是管这些饭馆的,这些饭店老板和做生意的,谁敢得罪他?吃他一碗面片也没啥。
功夫不大,父亲回来了,他可能看见了水秀面前的碗筷了,他一进门就从口袋里掏钱,直接走到出饭窗口把钱给老板。
老板坚决不收,他推辞说:“你看你这老李,娃娃来了吃碗面有啥呢,税我每月不少的给你交着呢。”
两人推来让去,最后,父亲把钱放在桌子上就出去了。
跟在后面的水秀很不理解:
人家请我吃一碗面,是出于一片好心,人家说了,税会按时交的,父亲为什么这么绝情呢?
水秀回家后把吃饭的经过对母亲说了,母亲说:
“你爸那是怕欠人情不好工作,他连菜都要从家里带呢,就是怕如果去买菜,人们会给他送菜的”。
哦,水秀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