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法事的李三神情呆滞，精疲力尽，靠在北屋的炕上等待“灵魂”入窍。

　　屋内的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他们不时从李三额头上细密的汗珠、腊黄的脸色上判断，他刚才一定是与鬼神“对战”了一番。

　　此后李三隔三差五就会来到春霞家做法事。

　　直到多年以后人们才若有所思，吴家坪方圆那些被李三蒙头盖脸做完法事的女人的孩子怎么都长得虎头虎脑，有那么一星半点李三的影子。

　　“他李家哥，你看这个孩子，禳解一下还是？”

　　吴老汉坐在地下的凳子上，毕恭毕敬地为李三熬茶。

　　“嗯，我看就让‘老人家’保佑到12岁吧。”李三喝一口茶，又吸一口烟，慢悠悠说道。

　　李三嘴里的“老人家”就是本地的方神。

　　吴家坪人生病除了黄川东给打针吃药外，基本上对别的病束手无策。

　　他们最后的救命稻草往往就是请李三和本地山神㾄的“老人家”做法事。

　　李三眯着眼睛，掐着手指头，把做法事的日子定在了本月十五。

　　“难得的黄道吉日，各路神仙都会齐聚吴家坪，为狗剩做法事。”

　　此刻，刘春霞在另一个屋内也是局促不安，她甚至不敢大声呼吸。

　　听着北屋李三的说话声，看着睡在炕上的小狗剩，她的心不由地一阵狂跳。

　　塌塌鼻子，细长眼睛，阔大的嘴巴，怎么看怎么象李三。

　　吴老汉在院子里出出进进地忙碌，刘春霞的门口挂着一块红色的长布条。

　　吴家坪的人知道，一般女人坐月子或者是谁家请阴阳做了法事，就会在女人卧室门或是在大门口挂红布条。

　　外人只要一看挂着的红布条，就会自动躲避，如果不长眼睛胡乱闯进挂有红布条的大门，就会被主人视为不吉。

　　而在吴家坪，李三却不受这个规则的限制，他能随意地出进，用他的话说，自己都是受神的旨意，代表神灵行事。

　　李三刚刚在喝茶的当口，借口禳解孩子，已经站在刘春霞面前挤眉弄眼地看了一番孩子。

　　手在孩子身上摸过的同时，又附带触过刘春霞的前胸。

　　在吴家坪的人看来，禳解孩子是一家的大事，当然为了让坪上的男人都能参加。

　　李三一般会把这个日子定在农活不是特别忙的日子。

　　天气预报不及时，没关系，谁还不会看着日头西下时或者旭日东升判定未来几天的天气大动向呢。

　　院子正中摆了香案，放了李三提前需要的梳子，大秤。

　　北屋的门帘被挑起，香案上早已经请坐着本地的方神轿子，一些平时粗声大气的庄稼汉都小心翼翼地出出进进，唯恐在神灵面前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李三戴了道帽，穿着青布长袍，手里拿着一块沉重的木尺，不时地在门框及桌前敲打，口中念念有词。

　　时而大喝一声，仰头望天，或是突然窜出门来，在院子某个地方点一木尺，有人立马在被指点的地方点燃几张纸钱。

　　神灵下凡，法事进入关健时刻。

　　狗剩被包在小被子里，吴建仁抱在怀里小心翼翼地跟在李三身后。

　　绕着院子转去，一些布条，梳子一应物件绕着孩子上方，随后李三从自己脖子上取下早已准备上的红头绳，扎在狗剩前额稀黄的头发上。

　　这个前额的辫子要一直保存到狗剩12岁才可以剃除，并且也要进行一场法事，如果不出意外，自然还是由李三主持。

　　孩子自然还不会张口叫干爹。

　　吴建仁抱着孩子，声音象蚊子样的替孩子叫了一声，“他干大，以后就要多仰仗你了。”

　　吴家老汉自从有了狗剩，干活就更利索了。

　　大孙女枣花成天早出晚归，忙里忙外，兰花和梅花早已过了上学的年龄，建会多次提议让孩子去上学。

　　“上什么学，还不是别人家的人，针线茶饭好就行了，你妈，你媳妇，照样不是大字不识几个，还不是生孩子做家务样样不差。”

　　吴家老汉的理由非常充分，女孩子家，迟早是别人家的，念不念书无所谓。

　　吴狗剩五岁半时，趴在吴老汉的背上已经走进了学校，脑门上一个长长的辫子，斜斜地跨过耳朵。

　　学校离家不足五十米，在吴家坪最西端。

　　周围一大片树林子，一个不大的院子，几间窑洞，两个老师，四个年级。

　　狗剩挂着鼻涕甩着辫子坐在了窑洞的一个角落里。

　　吴狗剩一个上午坐下来，就已经对于上学没有了一点儿热情。

　　后排伏家的辉娃总是趁老师不注意时偷偷地拉一下他的辫子，他的头就不由自主地那么往后一仰。

　　揪也的小辫子还不算，这些家伙还会围着他起哄，“狗剩狗剩，啥都不剩，李三一根裤带带，拴成狗剩的花头绳。”

　　兰花和梅花在学校的主要任务就是要保护弟弟不被欺负，她们象两只罩窝的母鸡样张开双臂扑向那些围住狗剩的孩子。

　　可由于瘦小，他们三个经常会被几个大点的男孩子弄得鼻青脸肿。

　　其实上学也并不是完全没有乐趣。

　　很多时候，吴狗剩会从后门悄悄地遛出来，跑到旁边的树林子里，看小鸟在枝头跳来跳去，或者趴在地上看一些蚂蚁匆匆忙忙地搬家。

　　有时候看着看着就会趴到地上睡着了。

　　有一天，当他再一次趴在地上看蚂蚁睡着的时候，感觉有人轻轻地推了推他的胳膊。

　　他揉着眼睛，下午刺目的光线中，一个穿着花格子红衣服，扎着两个麻花小辫子的女孩子就站在他的面前。

　　“你怎么天天偷跑出来？”花格子女孩歪着脑袋看着这个满脸抹得脏兮兮的男孩。

　　“他们总是揪我的小辫子。”狗剩低下头，一截细绺绺的辫子从额头垂下来。

　　“辫子啊，你盘起来啊，象我这样。”她两只手从脑袋后面把辫子顺过来，在头上盘了个圈。

　　“蜗牛。”狗剩禁不住笑了起来。

　　女孩子叫小琴，是伏辉娃的妹妹。

　　“以后，你就坐我前面吧。”我保证他们不会抓到你的小辫子。

　　小琴坐在后面时，从来都不会去拉他的辫子。

　　偶尔会把手从他背后伸过来，用手轻轻地敲几下他的背，。

　　他赶紧背过手，把小手掬成一个小窝状，等到小琴悄悄踢一下他的板凳，他小手展开时，便会有那么一星半点的糖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