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据说是子承父业,专干迁坟抓鬼的勾当。
据说练就了火眼金睛,只要老远地在谁家的坟头瞄上一眼,就能准确地说出这家的人丁香火情况。
一旦被他风言风语告知谁家的坟有问题,并且能准确地说到诸如“猪兔羊,虎马狗”什么的属相的人生什么病他都能略知一二,在这方圆十里可以说是呼风唤雨。
李三的父亲李大民,人送外号李送匠,专门超度各种阴间犯事的亡灵。
关于李送匠的传说很多。
广为流传的就是他曾经把伏家老汉他爹游荡在外多年的魂收了回来,装在一个玻璃瓶里埋在院墙底下,从此以后伏家就再没有犯过事。
但时隔多年后,当所有人都已经快要忘了这件事时。
有一次大雨泡塌了伏家院墙,伏老汉和儿子收拾着挖地基重新盖墙时挖出了瓶子。
伏老汉早已忘记这个瓶子的事,随手一扔,瓶破。
当晚伏家老婆子就又在炕角披头散发,学着公公的声音在空中双手乱抓,一定要找到李送阿匠报当时囚禁之仇。
当时伏老汉慌了手脚,可那时李送匠却早已死去多年。
后来还是李三摆下七尺高的法台,硬是把伏家老汉的魂魄妥善安置。
从此,李家父子在吴家坪一带那是名声大噪。
今天,李三昂首阔步地出现在吴家坪,正是为吴国民家迁坟之事而来。
他走在吴家坪不足三百米的村道上,并不急于赶路,而是踱着八字步,指头缝里夹着一要黄金枼或者“电杆”。
这基本是吴家坪人能看到的最好的香烟,“电杆”是兰州烟,上面有一根漂亮的电线杆。
伴随着李三慢慢踱步,吴家坪的村道上就会飘起一股烟草的清香。
这时候,如果有人恰好在家,就会仰起头,用鼻子嗅嗅空气,对着屋内的人喊道,是谁家又要过事情吧。
嗯,应该是李三来了。
这时候的李三,如果阔气一点,恰好男人也不太多的情况下,会从兜里摸索出一包烟,下决心似的抽出来给旁边的人。
今天的李三,走了半天也见不到一个人。
只有几只猪哼哼唧唧地鼻孔张开使劲朝地上拱,拴在门口的狗挣的铁链子咣当响当当响。
走到半道,还没碰见一个人。
李三有些无趣,想着兴许麦黄六月人都已经出工了,他刚把半截烟掐灭了,别到耳朵上。
这是李三习惯用的招式,在没人的时候,李三一般是不抽纸烟的。
有时候刚刚一背过人,他就把刚点燃的烟掐灭,以备在人前走过时,路人伸长脖子闻他一身的干部味。
他刚把半截揉灭的烟别在耳朵上,一扭头,就看到了吴家老汉。
他刚刚从代销社里拐出来,手里捏着几盒卫生香,一叠黄纸,当然还有少不了给李三买的黄金枼。
“他李家哥,来了。”
吴老汉站在村道上,满脸谄笑,手忙脚乱地开始拆烟盒。
这种烟,对于吴老汉来说平日都难得一见,更别说亲自去拆整包烟。
“嗯。”李三斜着眼看了看卑微讨好的吴家老汉。
对于这个“不听话”的长辈,他打心眼里瞧不起。
要是听他李三的话,早就抱上孙子了,也不至于现在成天为了孙子寻死觅活。
“东西都准备好了吧。”
李三所要求的东西,就是他迁坟时的“用物”。
这在当时,可不是一件小事。
对于李三来说,那都是一些实用又可以不劳而获的东西,比如说一升麦子,一只公鸡,三尺或者六尺棉布,青棉布是最好的。
这在李三起初想要用物的时候都是想好的了,他可以把青布做成衣服,或者有剩余的,再倒腾给别的没有布证又有需要的人。
“麦子,公鸡都有了,就是这个棉布,只有三尺红的。”
说这话时,吴家老汉象一个刚刚过门的小媳妇,苍老的脸上竟然有了一丝难得的红晕。
李三接过吴老汉递过来的黄金枼,放在鼻子上闻了闻,划着了一根火柴,眼里露出轻蔑的神情。
请他李三迁坟,怎么也得是电杆。
吴老三家今日难得的热闹。
吴建仁正在屋里倒腾炉子,一边眯眼鼓嘴吹着烟气腾腾的火炉,一边歪着脑袋给旁边的老黄说着什么。
老黄是村里的赤脚医生,平时谁家有个头痛脑热的病,都少不了麻烦他。
所以他也是和李三齐名的人物,除了给人看病,他还有个重要的工作就是迁坟时为死者整骨。
可别小看这个老黄整骨,要是东家没有伺候好他,他稍微心情不好,给你把骨头的位置放错了。
那阳间的后人就要得错骨交筯的病痛。
“黄家哥,来得早啊。”李三钻进满是烟雾的窑洞,看着坐在炕头上举着茶杯的黄川东。
“嘿嘿,兄弟你也来得不迟嘛。”
黄川东露着满嘴的大黄牙,冲着李三笑了笑,把屁股朝窑洞东边的炕沿上挪了挪。
李三脱鞋上炕,接过吴建仁递来的纸烟,转身把嘴里叨着的半截烟“扑”的一声吐在地下。
跟在身后的吴家老汉下意识地往地下看去,那可是还有好长半截烟呢。
吴老汉平时难得抽一根纸烟,一般都是在快要烫嘴了,才又放到烟锅里,抽的干干净净才算完。
吴建仁慌乱中瞪了一眼父亲,怕他做出让人难堪的事来,其实并不仅是父亲,就他吴建仁都想捡起来。
不过他吴建仁哪里知道,李三也就是现在耍个谱,平时都是积攒下来烟屁股,重新卷在烟棒里抽。
“兄弟你先等一等,我这就喝好了。”
黄川东一手托着茶罐,一手用一根竹筷子使劲把茶叶往瓷实里捣,熬出的浓茶往杯子里倒时,稠的都能流出丝线。
“你慢慢喝,喝好了再说,我这忙一会。”
李三说着,转身把破擦油皮包抓在手里,拉锁的齿早已残缺不全,象一个满嘴没几颗牙齿的老太太。
李三费了好大劲才从里面取出来一根毛笔,一个装过香脂油的盒子。
黄川东不屑地撇撇嘴,对于李三,他打心里瞧不起,尽干些装神弄鬼的勾当,指望着死人发财。
哪象他黄川东,靠得是实实在在的手艺,专门治病救人。
“建民,你给盒子里倒些水。”李三打开盒子,是一块废旧涤棉,墨色已经干涸。
吴国仁接过盒子,滴了几滴水进去。
李三捏着毛笔帽,显然是好久不曾使用。
他连捏带拔地总算拔下来了,可是毛笔头带塑料套却从杆子上直接被拔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