裆里一热,她下意识地低头,看到已经有血水从单薄的裤子里渗出来。
“恭喜啊,老玩货,要生孙子了。”白凤英人还未进入院子,已经高声地叫起来。
老头子估计是装做听不见,也没搭话。
白凤英撩起门帘,快步走进厨窑,一眼就看到了蜷缩在地下的刘春霞。
“造孽啊,真是造孽。”她把手从春霞的胳膊下伸进去,使劲往起提,可是春霞已经垂的象个口袋,纹丝不动。
“老不死的,你倒是过来搭把手啊。”白凤英朝屋外大喊,可是他知道,哪有公公往生孩子的儿媳妇房间凑的道理。
兰花光着脚丫从门外跑进来,累得气喘吁吁,看到倒在地上的母亲裤子上沾满的血污,恐惧瞬间代替了将有个弟弟的喜悦。
“来,兰花,把妈妈的腿抬起来。”
“对,使劲,就这样。”
“哇……”随着一声轻脆的啼哭,白凤英把沾满血污的孩子抓在手中。
“大妈,是儿子吗?”春霞艰难地用手撑在黄土上,试图把身子立起来。又重重地跌坐在炕上。
“唉。”白凤英望了望春霞,摇了摇头。
春霞瞬间觉得身子一瘫,仿佛整个人被掏空般软软地伏在炕上。
白凤英把沾满血污的双手在黄土上搓搓,麻利地溜下炕,在灶前抓起一把柴火。
她满屋子找了一圈,盆盆罐罐的就是一些黑面、糙米。
“兰花,屋有鸡蛋没?”
兰花悄悄地溜下炕,从白凤英身边挤过去,探身从灶坑边的风箱洞里摸出两颗鸡蛋,“我妈要生宝宝了,我悄悄藏起来的,可不能让爷爷知道。”接着垫起脚尖从小小的窗户洞瞄了一眼,“爷爷说,要是生不下带把的孙子,哪有鸡蛋给她吃。”
白凤英摸了摸兰花毛乱乱的脑袋,鼻子一酸,差点流下泪来。
她快速地烧水,把两颗荷包蛋煮熟了,端给泪痕未干的春霞。
“趁热吃了吧,孩子,咱女人苦啊。”
吴国仁赶着毛驴回到家时,天已经完全黑透了,村口有晚归的羊群悉悉碎碎地往回走,黑驴跟在羊群后面,扑扑踏踏地吹着响鼻,似乎忘记了驮水的一路疲劳。
吴国仁圈好牲口,双手吃力地把装满水的桶提进院门,猛一抬头,就看到黑暗中象个猴一样蹲在院墙头的父亲,他正在吧嗒吧嗒地吸烟,烟头微弱的红光在暗夜里一闪一闪。
“大,你杂不进屋,蹲在这里干啥。”
吴老汉不作声,吴国仁放下水桶,朝前凑了凑,蹲在父亲跟前。
吴老汉把手里的旱烟锅往前一递,“你说,李三的话是不是真的?”
吴国仁一愣,他显然没有明白父亲的意思,接过旱烟锅他使劲吸了两口,“啥话?”
“就是李三说,你爷的坟。”
“嗯。”吴国仁猛吸一口烟,被呛得咳了几声。
“生了,别人家的。”吴家坪上人说生男生女有时候不说男女,就说别人家的,只要是生了女孩子,就是别人家的,甚至对于孙子兰花和梅花,吴老汉都从来懒得抱在怀里一会儿。
吴国仁长出了一口气,顺势躺在院子里,半个月亮已经升到半空了,四周是熟悉又陌生的黑幽幽的山。
“要不,咱们请李三把我爷的坟迁了。”以前他也曾多次试探地问过父亲,可是只要这里一提起,父亲总是就火冒三丈,说他吴国民没干亏先人的事,动不着把老先人的骨头翻出来晒。
可是今天父亲竟然自己提出来,他心里一阵激动。
李三提着他那个破破烂烂的擦油皮包出现在吴家坪上时,正是人们在麦地里折腾的乌烟瘴气的时候,这个时候,正是吴家坪一年最忙的时候,凡是能动弹的都要到上地,大人拔麦,小孩子铲草放驴。
他一从吴家坪的坪尖尖走上来的时候,白凤英家的狗率先就响亮地叫了起来,紧接着是郭家的,何家的,还有李家的,几只狗争先恐后地象是列队欢迎这个成天游手好闲,吃香喝辣的大人物,用吴家坪上女人们的话说,李三从身边过去的时候,那都是有干部味的。
吴家坪女人所说的干部味,其实是一种烟草特殊的味道,对于他们成天闻自家男人抽的旱烟,偶尔有抽纸烟的人从身边走过,就有一种难得的清香,那时候,除了李三,就是下乡的工作组,那几个男人身上也有这种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