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过客

　　1939年2月春节前，正是购买年货的时节。

　　这天，南西县北河道一个普通的露天市场上，老百姓正熙熙攘攘购置着年货。

　　南方的天亮的早，九点多，市场上已是热闹非凡。

　　琳琅满目的商品，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5岁的李旭被管家强叔牵着，正全神贯注盯着小贩吹糖人。

　　就在此时，忽然响起一声警报，偏远县城的人们第一次听到这种奇怪的声响。

　　大家抬头四处看看，依旧各自忙着手头的事情，没人在意。

　　警报再次响起，老百姓没有意识到危险已经来临，日本鬼子正将目标对准北河道市场准备发射。

　　他们购物的继续购物，吆喝的依旧吆喝。

　　小李旭完全被渐渐成型的小糖人吸引，双眼一眨不眨，一动不动地盯着小贩的精彩表演。

　　栩栩如生的小猴子糖人吹好了，李旭摇着强叔的胳膊，央求他买给自己。

　　“好好好，买，买还不行吗？”

　　强叔笑呵呵地掏出钱，从小贩手中接过糖人递给李旭，牵着孩子的小手，继续向前走去。

　　强叔看着孩子天真的笑脸，不由开心地笑起来。

　　强叔心疼这没娘的孩子，平时得空总照顾他。

　　小李旭是老爷李相候的幼子。

　　出生才几天，母亲就去世了。这可怜的孩子是吃奶娘的奶长大的。

　　平时被关在宅院里难得出门，今天，强叔出门购置年货，看孩子可怜巴巴地瞅着自己，心一软，顺手带李旭出了门。

　　李旭稀罕小糖人，半天挪不动一步。强叔着急，俯身抱起孩子，大步向前走去。

　　10点整，一架飞机突然低飞过北河道空中，投下第一颗炸弹。

　　人群还未做出反应，第二颗、第三颗…炸弹接肘而至。

　　热闹的集市瞬间成为人间地狱。

　　来不及逃走的人和牲畜死伤无数。尖利的呼啸声过后，是一片铺天盖地的爆炸声。

　　砖块、泥土、蔬菜、水果，集市上五花八门的物什、乃至人的残肢在空中纷飞。

　　哭声、喊声、求救声不绝于耳。

　　李旭举着糖人、呆呆张着小嘴，眼里全是正在溅落的黑灰以及夺目的鲜红。

　　强叔最初的震惊过后，赶紧将李旭藏于自己身下。

　　紧接着，又是一声巨响，昔日摊点后面的商铺变成了残垣断壁。

　　往日的山清水秀成为人间炼狱，到处一片废虚，远处的天桥断了，残破的房屋，满地的砖瓦碎片，一片狼籍，惨不忍睹。

　　幼小的李旭虽然被管家强叔护在身下，侥幸逃过死亡，但在这才空袭中，不幸被炮声震聋了左耳。

　　强叔抱着吓呆的李旭，失魂落魄地往回跑。

　　刚走进胡同，远远望见老爷在门口张望。

　　看到强叔，老爷不管不顾地飞奔过来，一把从强叔怀中抢走李旭，紧紧搂在自己怀中。强叔赶紧跪下。

　　“老爷，小少爷没事！怪小的照顾不周！您责罚我吧！”

　　“你！你！胆子太大了吧！谁让你私自带小少爷外出？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老爷了？”

　　平时，老爷从没大声和强叔说过话。今天真是生气了。

　　他一手抱着李旭，一手指着仍跪在地上的强叔，手不住地抖着。

　　其实，强叔平时也经常带李旭出门。但今天这事太出乎人的意料了！

　　强叔自知理亏，伏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当天晚上，孩子出奇地安静。

　　平时睡觉，李旭都要找嫂子，一定要和一岁的侄子一起睡在李旭嫂子的房间。

　　这一天，也许是受了惊吓，也许是累了。小李旭一句话没说，一口饭没吃，自己睡着了。

　　强叔一直陪在身边，自然也是滴水未进。

　　看李旭睡熟了，这才轻轻关门出来。

　　“老爷，小少爷已经睡着了！”强叔一出门，就碰上老爷。

　　“好，辛苦了，去厨房吃饭吧！”老爷恢复了平日的温文尔雅，挥挥手，让强叔走了。

　　跨进幼子的房间，看孩子睡熟了，随手拽拽被角，做在床边沉思起来。

　　今早，日本人空袭北河道的露天市场后，再没有新的动作，竟悄然而去。

　　下午，李相候急忙赶往县政府，向几位议员打探消息。

　　有人推测日本人只是路过南西，顺手扔几颗炸弹。理由是既然只炸了北河道露天市场，没有炸其他地方，显然目标不是南西。

　　也有人认为，今日只是试探，明天或许会大规模轰炸。

　　大家各说各理，最后也没有讨论出结果。

　　打探消息的县长到戌时还没回来。李相候挂念幼子，只好先回。

　　说起这位李府老爷。字相候。因一向乐善好施，虔心向佛，外人敬称李善人。

　　曾任南西县商会会长，现任县委议员。

　　近日，县上主管经济的副县长调离。李相候呼声很高，极有希望升任副县长一职。

　　其实年轻时，李相候只是一位货郎。靠着一副担子，走街串巷，卖货为生。

　　也许是因为李相候为人善良和气，买卖做的公道，童叟无欺。也许只是运气好，竟因此慢慢起家。

　　三十多年来，陆陆续续购置了不少房产、地产。

　　现经营着一家颇具规模的商铺。

　　其原配妻子董氏，在长子李斌刚刚成年时不幸去世。

　　三年后，续娶郑氏，生下幼子李旭，月子里得了产后风，也去世了。

　　如今5年过去，李相候没有再娶。

　　李相候的长子李斌，18岁考入云南陆军讲武学校。

　　毕业后，经靖国军第二军总司令赵又新上将推荐，在东北某部队任职。

　　因其忠心耿耿、任劳任怨、刚正不阿，25岁时已升任连级干部。

　　李斌17岁时已娶妻成家，妻子凑巧也姓李。是其姑母的女儿、李斌的表妹。

　　两人从小一处玩耍，可谓是青梅竹马。

　　遗憾的是结婚几年，因聚少离多，一直无子。

　　直到李旭4岁时，李斌探亲回家，妻子才传来喜讯

　　这一年，李斌夫妇均已24岁了。

　　“老爷，回房间睡吧，小少爷我守着。”

　　强叔吃饭回来，见老爷仍黑灯坐着，随小心翼翼地说道。

　　李相候长叹一口气，站起身来，什么也没说，低着头走了。

　　强叔望着老爷的背影，不知道他为何看上去满腹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