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三个月过去了,在杨三娃的精心照料下,叫花女的湿疹真的好了。
她脸上的蜡黄逐渐褪去,脸色变得红润起来,面部高贵的象牙色愈发明显。
不过她的目光时而清澈、时而忧郁、时而无助,仿佛眼底藏着最怕别人触及的秘密。
虽然如此,叫花女却能把杨三娃原来乱七八糟的家打理的井井有条。
杨三娃每次上班前,总是想方设法给她备下足够的食物。
暖水瓶里灌满开水,虽然是粗茶淡饭,但决不会饿着她,
而杨三娃却舍不得尝一口。
叫花女的脸色愈加红润,可是杨三娃的脸色却变得菜色渐重。
他只要去上班,便总是反复交代、提醒她,不要点火,一个人睡觉要插好门。
而叫花女也能乖巧地答应,基本都能按照杨三娃的嘱咐独处。
等他下班回来,两个人在一盘炕上睡觉,的确在中间拉一道帘子,
只是叫花女每到半夜三更,总要大喊大叫,哭的凄凄惨惨,悲悲戚戚。
无论杨三娃如何安慰,也无济于事,得等她发泄完了,酣然入睡了,杨三娃才敢入梦。
好在杨三娃的家独门独院,叫花女夜半三更的嚎叫,只有大河对面的鸳鸯山知晓。
三个月里,除了上班,杨三娃总是有意或者无意地问她:“妹妹,告诉哥,你的父母是谁?你家在哪里?家里都有谁?你叫什么名字?你从哪里来?”
杨三娃反复地问,叫花女总是反复地摇头。
她的嘴里依然含糊不清地发出:“冤昂、冤昂、冤昂。”话语。
杨三娃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土办法。
听说一个人做梦时,只要傍边有人诱导,梦中人或许会说出实情。
在一个深夜,等叫花女大喊大叫,哭的凄凄惨惨,悲悲戚戚后。
杨三娃有意用话语引导她:“姑娘,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你的家在哪里?告诉哥,哥带你回家!”
不曾想到的是,在梦里的叫花女并没有流露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而是双眼紧闭,突然对杨三娃拳打脚踢,吓的他再也不敢继续往下问了。
这一夜,杨三娃失眠了。
他不停问苍天:“人都说红颜薄命,叫花女天生丽质,难道她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薄命之人?”
“她的家到底在哪里?难道她遭受了大灾大难?或者经历过生死离别?”
“为什么有的时候她的一举一动里,会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种少见的高贵。”
“有时候她又显得不知所措,柔弱无助,有时候她又显的烦躁不安。”
“甚至她的眼神里还流露出,请不要问我是谁,更不要问我自哪里来的矛盾?”
杨三娃的脑海里一个又一个问号,折磨的他一丝丝睡意也没有。
便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自己不幸。
是啊,先是爸爸去世,那时杨三娃刚刚五岁过一点儿。
三年后,妈妈又不知所踪。
父亲在他的记忆里影响不深,甚至连模样也只能在一寸照片上揣摩。
而妈妈的形象在他的心里又太清晰了。
妈妈身材苗条,美丽大方,医术高明,待人和蔼,是一个人见人爱的好大夫。
可是,为了死去的爸爸,为了刻骨铭心的爱。
为了爸爸不再孤孤单单,她依然放弃良好的工作环境。
不顾院领导、同事的极度劝阻,调到工务段,到爸爸牺牲的地方干巡道工。
为的就是上班能路过丈夫的坟地,可以诉说衷肠。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爱情?
面对一堆黄土,一个在外面,一个在面里,三年来,风雨无阻,独诉衷肠。
这种爱情让所有万州铁路的人都无法理解。
杨三娃上初中后,曾经一度非常恨爸爸,他认为爸爸不爱惜生命。
不听工友劝阻,耍个人英雄主义,才失去了宝贵的生命,导致一个幸福的家庭残缺不全。
虽然在别人的心里,爸爸是个英雄,而在杨三娃的心里,爸爸不过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
只有妈妈才是他内心的真英雄,女豪杰。
直到上班以后,通过同事的口口相诵,他才理解了爸爸的高尚。
原来爸爸战功赫赫,却从不居功自傲。
爸爸决然放弃了能到大城市进政府机关工作的机会。
无怨无悔扎根在条件艰苦的万州铁路,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直到献出了年轻的生命。
他就像一棵青松,咬定岩石不放松,却把有限的生命绽放的最为炫丽。
杨三娃从爸爸不朽的事迹中还感悟到,一个人的生命无关乎长短,贵在于把有限的生命活的精彩、活出自我、活出快乐,活出向善和感恩。
就像天上的流星,虽然在宇宙中划过天际的光芒转瞬即逝。
可是流星丝毫不在意灿烂的长短,而是义无反顾地尽情绽放。
思量于此,杨三娃决定改名。
他没问过妈妈,爸爸为什么给他取名杨三娃?
无论杨三娃这个名子有多么深刻的含义,从今往后他要改名杨卫国。
他要像爸爸和妈妈那样,做一个活着受人尊敬,死了永垂不朽的人。
天亮了,杨卫国带着叫花女到万州铁路中心医院就诊。
他找到妈妈曾经的同事,一个神经内科方面的专家。
王大夫热情接待了杨卫国带来的叫花女。
王大夫诊断后,面色凝重。
他慢吞吞地告诉杨卫国:“孩子,这个姑娘曾经受过刺激,脑部受过伤,患上了失忆症。”
“她不但忘记了家庭住址,就是她的父母或者兄弟姐妹站在她面前,她也不认识了。”
“更别说自己的名字和年龄了,甚至半夜三更她还会大喊大叫,是这样吗?”
杨卫国对王大夫说:“王叔叔,您真了不起,就是这样的,能治疗吗?”
王大夫和蔼地说:“孩子,我给她开49天的中药,吃完后,或许她会跟正常人一样,夜里大喊大叫的毛病也许会好。”
杨卫国连忙致谢。
王大夫又说:“不过让她回复记忆,不可能,除非出现奇迹,还要看她的造化。”
杨卫国取上中药,王大夫非要主动付钱。
他对杨卫国说:“孩子,你的命真苦,怎么又和你妈妈一样乐于助人,作为你妈妈的同事,我帮不上大忙,内心很是不安!”
杨卫国笑嘻嘻地回答:“王叔叔,人不能见死不救嘛!”
王大夫感慨地说:“现在都吃供应粮,你一个十七八岁的孩子既要上班,还挤时间照料一个素未平生的人,又管她吃、住,太不容易了。”
“王叔叔,我也没做什么大事儿!”
王大夫说:“救人就是大事儿,你的所作所为,让我这个长辈自愧不如。”
王大夫起身,拉开抽屉,拿出一踏粮票,说:“这是三十斤粮票,务必收下,算是我替你妈妈照顾你一次。”
说着、说着,王大夫的眼圈红了。
杨卫国本来想拒绝,可是目睹王大夫的一片真诚,作为一个晚辈们,只能内心有亏地双手接住粮票,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