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李恒财家里回来,罗庆德正碰上女人李林芝跟女儿罗小凤在屋子里说话,他没有声张,轻轻地坐在门台阶上。
“妈,我哥真的不想学爸的手艺了吗?”罗小凤笑嘻嘻地说,“那我们家以后咋办啊?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爸的手艺失传吧!”
“小姑娘你懂个什么啊!”李林芝说,“你哥他不学了,还有别人跟着你爸学,你爸他不至于不教其他人吧。再说他的为人我最清楚,恨不得把自己所知道的全部都教给几个徒弟。做水烟不像其他事,很多时得手把手地教。”
“我只是怕我爸不好好教徒弟。”罗小凤轻声说,“我爸像是防贼似的,怕他们几个把手艺学去。”
“为什么啊?”
“条城镇的人都在私下偷偷地说我爸是个犟脾气,他的手艺是我爷爷传下来的,说祖上定下了规矩,罗家制水烟技艺传男不传女,传家人不传外人,传贫不传富,是这三个传和三个不传吗?”罗小凤笑着对母亲说,“我哥不学,那不是眼睁睁地看着失传了吗?”
“以前是有这么一说,我也听说过这三个传三个不传。但现在是新社会了,你爸的想法也在改变,你不看你爸已经收了三个徒弟吗?他们也不是咱们的本家啊!”李林芝叹了口气说。
“再有两年他们就出师了,就可以单独开作坊了,支撑他们家庭了。至于你哥学不学,因为他还小,我也不强求。”
“妈,如果单独开作坊,就意味着他们出师了,可以继承制烟技艺,挣钱养家活口,可以结婚生子,养活自己家了,对吗?”
“对啊!你个机灵鬼。”李林芝笑着说。她看了看女儿,慢慢若有所思地说,“小凤,你是不是看上你爸的那个徒弟了?”
“妈,没有的,你可别乱说。”罗小凤红着脸说,“我只不过是好奇地问问。做烟的事我不懂,就想问问。你是知道的,我真的不敢去问我爸,他的样子很吓人。”
“这没有啥啊,你也快长大了,以后能嫁给他们那个都是好事,那三个娃娃都本分老实,勤劳可靠。”李林芝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高玉龙、赵连城、杨万河都不错,你嫁那个妈都支持你。”
“妈,谁说要嫁人了,你呀你不要胡说了,让别人听了真的不好意思。”罗小凤的脸已经红透了,嗔怨地说,“妈,我才不嫁,陪着你和我爸。”
罗庆德听到这里,自然笑了笑。他在台阶上咳嗽了一声,屋里顿时悄然无声了,李林芝赶紧从屋子走出来,嗔怨地说,“你个死老头子,把人吓了一跳。啥时候回来的?”
“我看你宝贝女儿谁都不要嫁,留在你身边照顾你就好了。”罗庆德说,“你那个宝贝儿子真是天杀的货,根本就没有心思学做水烟,真可惜我的手艺了。他人呢?”
“看你说的多难听,什么天杀的货。毕竟都是你的儿女,教育不好也是我们的责任。”李林芝嗔怪着说。
“现在都是新社会了,娃娃们有想法都是好事。铭啸就是不学你的手艺,等大两岁了再去做事,说不定也是好事。女儿出嫁为人妻为人母,日子不照常过嘛!看你说的,什么事在你眼里都很严重。”
“你这个女人,真是头发长见识短,你就好好地惯你的那个宝贝吧!不学无术。我警告你,如果他真的成了不学无术的人,我看他真的有饿死的一天。”罗庆德指着她说,“现在恐怕要变天了。条城镇上很多的事,谁也说不上了,可能谁也说了不算。我要出趟远门,家里你就盯紧点,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女人再想说什么,就听到大门外有人在大声叫。
“老罗在家吗?”
李林芝听这个声音很熟悉,一时半会想不起来是谁。她还没有走到大门前,见高世权已经进了大院。高世权看到罗庆德和李林芝,顿时就笑起来。
“家里人都在,过来跟老罗坐坐,说会话。”高世权说,“也不知道老罗今年想什么?”
“一个只会做水烟的人,能想什么?”罗庆德坐在台阶上没有起来,直接说,“你是大队长了,今年水烟如何种,如何做,如何卖,你可要操心了。有什么新的指示吗?我随时随地洗耳恭听。”
“你呀你,说话老是跟吃了枪药似的。”高世权笑了笑说,“今天只是想跟你说说话,唠叨唠叨几句,你咋就不耐烦呢!”
“几十年了,就这个样子。”罗庆德说,“说话不爱听就不要听了,我又没有强迫你。”
“看来我真的不受欢迎啊!”高世权尴尬地笑了笑,说,“你是我们条城镇的能手,做水烟的大师。从今往后,可能要有变化……”
“你少给我戴高帽子。”罗庆德说,“其实你知道我想说什么,你也怕我说出来。”
“老罗,我承认你是为了我好,但现在情况真的跟以前不一样了。我不爱做水烟了。我没有你的性子好,能静得下来,能坐得住。”高世权说,“只要咱们条城镇有人做就行了,哪怕一两个人做都可以,你再不要逼我了。”
“我可没有逼你啊!这话要说,你就到你们高家祠堂里去说,与我没有关系。”罗庆德说,“我只是看到你父亲曾经指教过我的份上,才给你提个醒,你别说逼你。”
“其实我心里也羞愧的谎,总觉得对先人。”高世权声音低了下来,说,“现在一切都来不及了,社会要变了。水烟以后会越来越少了,也有可能会绝迹了。”
“你有没有搞错啊你,条城镇的水烟会绝迹,那真是笑话。几百年的东西,说绝迹就能绝迹吗?”罗庆德指着他鼻子说,“把你抬举一下,给脸就上啊,真把自己当人看了。”
“哎,老罗,我不是跟你开个玩笑,别生气。我说的是真的。”高世权也坐了下来,说,“现在上面有了新政策,今年条城镇全镇上下,都得好好种粮食,多产多收,大力支援社会建设。过两天我还要大力宣传了,要在条城的大街小巷贴满标语,号召全镇的人把好地拿出来,都种成粮食,支援社会建设。”
罗庆德觉得高世权像是在说天书,但他是生产队的大队长,说的也有可能是真话。刚才他还警告女人,也是善意的提醒,让她给儿子说说,准备跟着他学做烟的手艺。
如果高世权说的是真的,现在看来,水烟可能会慢慢地在条城镇上消失。到那时,他的生命可能跟着水烟的烟花一样,随时会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