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大山的男人

　　赵家庄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苞米村，穷的叮当响，二百口不到的村子里竟然有十六个光棍，而张富贵就是其中一个。

　　张富贵家穷，大哥靠着妹妹换亲娶了媳妇，听说小妹和嫂子的大哥过的很辛苦，嫂子娘家也穷，不穷谁换亲呀。

　　张富贵一年到头吃不饱饭，即使是春天漫天遍地野菜的时候也吃不饱。

　　因为他抢不到，赵家庄的人各个饿的眼睛发绿，见了野菜就和见了亲娘一样，哪有不抢的。

　　大哥成亲独立出去后，张富贵和父亲张老憨挤在两间土坯房，靠着三亩盐碱地勉强度日。

　　“富贵，爹给你大哥换了亲你怨爹不？”煤油灯下张老憨斜靠在床梆上嘬了口旱烟袋说道。

　　张富贵没抬头趴在桌子上借着煤油灯光看着前两天从路上捡来的报纸。

　　报纸上说国家出了新政策，要改革什么的。

　　张老憨见张富贵没回话只当他心里怨恨自己，张老憨也不生气，谁让自己没本事不能给儿子娶上媳妇呢。

　　“爹知道你心里苦，按理说你上过学是个文化人，有眼光有见识，家里得紧着你，可是谁让他是你大哥呢，咱农村老大没结婚可不能给老二结婚，没这规矩……”

　　张老憨自顾自的说着，却没有发现自己儿子根本就没听他说话，正一门心思的琢磨着报纸上的字眼。

　　张富贵心里不明白啥叫改革，啥叫开放，报纸上说的挺好，好像是个大好事，他隐隐的看到些机会，可是上面很多新词他就是看不明白。

　　“爹，你先睡吧，我去李老师家一趟。”张富贵打断老爹将报纸叠好揣进兜里。

　　“哎……大晚上你干啥去呀，人家李老师不睡呀……”

　　张富贵骑着那辆做好事后政府奖励给他的凤凰自行车，趁着月色到了邻村李老师家，隔着院墙能看到里面煤油灯闪着豆子一样的灯光。

　　“富贵，怎么大晚上的来了？快进来。”

　　李老师名叫李继和是从城里来的，原来是个大学问家，后来被下放到这里当中学老师。

　　“李老师你帮我看看这报纸上说的是啥意思呀，这改什么革呀，又要革命了？”张富贵一进屋子就将报纸拿出来递给了李继和。

　　李继和看着报纸上用铅笔标注出来的新名词，脸上洋溢着释怀的笑。

　　“对革命，这次是经济革命！”

　　“啥？”张富贵更不懂了。

　　“害人精死了，国家要改革了，要发展了，人民的好日子要来了……”

　　李继和洋洋洒洒的给张富贵灌输了一大堆的新鲜事物，听的张富贵两眼发直，觉得比上学时候李老师教的英文都难懂。

　　“李老师你是说你要回省城了？”很多东西张富贵没听懂，可是李老师要走了这句大白话他还是懂的。

　　“是呀，害人精死了，知识分子平反了。你这报纸是几年前的了，要不是咱这地穷，信息传播慢，我早就回去了。富贵呀，国家经过十年磨难可以说是一穷二白，百废待兴，很需要你这样有理想有抱负的青年人站出来呀。这次改革对你来说是个机会……”

　　张富贵从李继和家离开的时候，已经过了午夜了月亮都偏西边去了，他推着自行车，车上还有李继和送的两本书。

　　他从没觉得这条路那么短，短的天还没亮就到家了，李老师说的话他还没有琢磨透呢。

　　和衣躺在床上，鼻子里都是爹的臭脚丫子味，他转过身子，继续想着。

　　他自始至终相信李老师，即使李老师脖子上挂着牌子游街的时候，他也相信李老师是个大学问家。

　　今天李老师告诉自己这是个机会，是国家给他们这些穷娃子的机会，他怎么都琢磨不透。

　　“去外面闯闯吧。”

　　“去哪？”

　　“去南方，去深圳！”

　　去深圳要坐火车要一天一夜，那得多远呀。

　　无数念头从他心头涌过，闭上眼就是李老师在自己面前情绪高昂唾沫四溅的情形。

　　鸡鸣第一声的时候，他起来小夜，脑袋昏昏沉沉的，差点没栽进茅坑里。

　　“我要去深圳！”

　　第二天一早张老憨醒来，儿子的第一句话就把他给弄懵了。

　　“啥深圳，深圳是个啥？”

　　张富贵回答不了张老憨的问题，他自己都没弄明白深圳到底是个啥呢。

　　反正他信李老师的话。

　　“李老师说国家政策好了，去深圳能吃饱饭，娶媳妇……”

　　“那深圳在哪嘞？”

　　任凭张富贵说的天花乱坠说深圳多么的好，张老憨一句话就把他问懵了，第二句话就把他的决定给否决了。

　　“你个傻粪球，深圳是个啥都不知道，还去个毛嘞！”

　　可是张老憨没想到向来孝顺知书达理的二儿子来了拧劲儿，非要去什么狗屁的深圳，不答应，就不吃饭，拧拧的，在床上一声不吭，就抱着那张破报纸还有几本书翻来覆去的看。

　　“我的祖宗，你是俺爹行不，你赶紧吃点吧，再不吃你就饿死个球了！”

　　第三天的时候张富贵在床上哼哼唧唧出气比进气多。

　　“饿死也不吃，除非你让我走。”张富贵有气无力，眼神执拗的说道。

　　“去去去，你爱上哪去上哪去，那你也得有力气呀，饿着肚子你都出不去屯子去。”

　　“你答应了？”

　　张老憨唉声叹气的出门，招呼老大让去找李老师让他来劝劝儿子，实在不行劝劝自己把深圳给说明白了呀。

　　不到一个小时大儿子回来了。

　　“爹，李老师回省城了，问邻居了，说再也不回来了。”

　　“不回来了？”

　　“嗯。”

　　“他不是还得改造呀？”

　　“还改造啥呀，邻居都说了，人家平反了，回大学当教授去了。”

　　张老憨像是听到大新闻，就像是十年前红袖章钻进冲进他家抄反书时候一样，一屁股蹲在了地上，嘴里喃喃道。

　　“真变天了……”

　　张富贵走了，带着借来的二十块钱，据说是要去省城再去什么劳什子的深圳，反正挺远的。

　　说的邪乎，说是变天了外面有饭吃，但是村里人觉得这小子保不齐会饿死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