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府这个夜并不宁静,田荣华书房的灯一夜未熄,桌上摆着厚厚的帐本。
管家回房之后,觉得有些口渴,自己倒了一杯水,还没送到口中,就觉得腹疼难忍,口舌发麻,心跳剧烈,头也有些发晕,想要喊人,却发现声音连唇都有些发麻,发出的声音低沉嘶哑,怎么会这样,自己这是生病了,还是……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管家脑海里闪起,不可能啊,老爷一直待自己为兄弟,他不会这么对自己的。想到这,管家挣扎着向房门外走去,走到外面,就可以找人来救自己了,肚子已经疼的让他无法站直,只能弯着身子,忍着剧痛,向着门的方向挣扎。快到门口时,几乎已经要趴在地上了,不过好在碰到了门,管家努力的想推开门,可是,门在外面被锁上了。管家不甘心的继续用力推着,嘴里喊着:“老爷,救救我……”,直到用尽最后一点气力,彻底瘫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第二天清晨,田荣华坐在大厅之上,脸色有些憔悴,等了一会儿,不见管家进来,安排小厮去看看。不一会儿,就见小厮连滚带爬的跑了进来,嘴里大叫着:“老爷,不好了,出大事了。”
“怎么了?如此慌乱。”田荣华看着小厮,不解又带着一些责备的语气问道。
“管家……管家他死了。”小厮脸色苍白,神情惊恐。“小的到了管家房间,推开门,就看到管家躺在地上,小人去查看,管家他,他已经死了,眼睛还睁着。”
“什么!”听到这话,田荣华站起身来,朝管家房间跑去。一群下人也跟着跑了过去,田府乱成一团。
跑到管家房间,房门大开着,管家躺在地上,早已经没有了呼吸,田荣华俯下*身子,看到管家脸色狰狞,死前一定是非常痛苦,眼睛还睁着,不肯闭上。
田荣华伸出手,轻轻盖住管家的眼皮,向下扶住,管家的眼,终于闭上了。然后抱起管家,走到床上,将管家放好,泪水滴落下来。
“管家。”田富贵急匆匆跑了进来,看到哥哥正坐在床边,管家就在床上躺着。
“大哥,管家他是不是……不会的,他昨天还好好的,还在跟我说话啊。”田富贵看到这个样子,知道管家已经去了,眼泪也忍不住流了下来。管家跟大哥年龄相仿,以前小时候,大哥很忙,反而是管家经常照顾他,大一些了,管家还经常在大哥罚他禁食时,偷偷给他送吃的。在他心里,管家就像一个亲切的长辈,怎么突然就没了呢。
田荣华站起身来:“报官。”
下人听了吩咐,连忙跑去府衙。
“大哥,我们不能让管家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不过,你也别太难过了,咱们家这么多事,还要你处理呢。”田富贵虽然为管家离世伤心,可是看到大哥憔悴的样子,也很是心疼。
“管家的事我会处理,你好好读书。”田荣华为了田家,荒废了自己的学业,所以就把希望寄托在弟弟身上,虽然明知他不爱读书,还是希望他可以改变,最终可以考取功名,光宗耀祖。
兄弟两人回了大厅,一边把下人们叫来,询问昨天管家可有反常之举,一边等府衙来人。
府衙内,刘知事拿着通判派人带来的手书,在房间内一直转圈。没想到事情这么快就传到通判大人那,大人虽然没有明言让放了胡春秋,但手书的意思就是让自己一定把这件事情压下去。本来众目睽睽证据确凿的事,要压下去谈何容易,那马家也不是普通百姓,这次被人陷害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有田府管家找马成私开库门,放人进去装鬼,现在装鬼的人已经被捉,手里有胡春秋给的御赐金叶子,还有胡春秋自己亲笔所写的字据,箱子也是胡春秋的手下从马家抬出来的,悠悠众口,堵不好以后就是雷啊,随时可能爆炸。实在不行就让这田家背锅,把事情说成是田家所为,可是怎么解释胡春秋半夜出现在树林里呢,最要命的还有他的手书。
这时,有人来报,田府管家死了。
刘平一时愕然,然后马上反应过来,心里暗道:“死的好啊,死无对证。把事情都推到这个死人身上不就成了。”
过了大概两个时辰,府衙派了两个衙役跟一个仵作来。衙役是田荣华早就认识的,上前打过招呼之后,带衙役和仵作直接去了管家的房间。
仵作姓牛,单身一人,父母早亡,无妻无子,因为仵作是贱业,所以平时也极少跟人接触,看到田荣华等人,也没有打招呼,直接就去查看管家尸身。
“尸身何人动过,他是死在何处?”仵作看管家平躺在床上,面色狰狞,就知道肯定是有人动过尸身。
“是我,管家是死在门口地上,我看着于心不忍,所以将他抱到了床上,一时鲁莽,给各位添麻烦了。”田荣华满是歉意,声音诚恳。
“没事没事,人之常情。我们牛仵作是高手,死因一验便知。”其中一个衙役给田荣华找台阶下。
牛仵作不理田荣华,转身又来看管家,嘴里念着:“子午卯酉掐中指,辰戊丑未手掌舒,寅申已亥拳着手,死人拳头紧握,再看他僵硬情况,应该是死于寅时。”
然后掏出一根小手指般大小的薄银牌和一个小瓶子,用布蘸上瓶子里的皂荚水,用力擦拭那个银牌,过了一会儿,看到银牌变得通亮,然后伸手将管家的下巴捏住,让尸体的嘴巴张开,把银牌探进管家嘴里,然后重新把嘴合上,开始闭目。
房间内鸦雀无声,大家谁都不敢说话。田荣华盯着牛仵作,之前只知道这个仵作很怪也很厉害,看他当面验尸却还是第一次。两个衙役却已经司空见惯,趁着仵作等结果的时间,开始东问西问,房间里这才又嘈杂起来。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牛仵作把银牌从管家嘴里取了出来,刚才还闪亮的银牌已经变成了黑色。
“是中毒,不过具体中了什么毒,还要带回去详细验。”牛仵作话一出口,众人哗然,虽然管家的死给大家造成了很大震撼,但听到是中毒,大家还是觉得有些意外,管家平时人缘不错,谁会下毒杀他。
特别是田荣华,更是气愤:“麻烦几位官爷,回去禀告知事大人,一定要找到真凶,我们田家感恩不尽。”
第二十一章何为公道
送走了衙役,田荣华嘱咐好下人不准乱传,一切以官府最后的通知为准,然后把自己关在了书房内,连吃饭都没有出来。直到府衙来人,带他去见了刘知事,一直到晚上,才回到田府。
管家的死对田富贵冲击很大,一整天,他都在发呆,怎么也想不明白,昨天还好好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就死了。看到哥哥回府,忙着迎上去,“大哥,官府怎么说,是不是有什么发现?”
田荣华点了点头:“嗯,管家他……。”说到这,田荣华停顿了一下,才又说下去:“他是畏罪自杀。”
“畏罪?什么罪?”田富贵觉得脑子有些不够用,管家能犯什么罪,到非死不可的地步。
“前段时间马家粮仓闹鬼之事,是管家买通了马家一个码头小管事,一起作的。现在装鬼的人被捉到了,那个马家的小管事把管家供了出来,他听到消息,就畏罪自杀了。”
“怎么可能?他为什么找人去马家装鬼?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就算是他做了,也不用死啊,我和天恩关系好,我去帮他说说,天恩一定会原谅他的,他为什么要死呢!”
“就是因为那个马天恩捉住了装鬼的人,管家才会死,管家这么做也是为了我们田家,可惜他用错了方法。但不管怎么样,他都是因为马家而死,以后,你就要不再去找马天恩了。”田荣华说完,转身去了书房,留下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的田富贵。
“大哥,我还是不明白……。”田富贵追过去,田荣华却重重的关上了书房的门。
第二天,马朝生也被叫去了府衙,刘知事跟他密谈了很久,这才放他回了马府。
一直在家里等着的马天恩早就迫不及待了,看到爹爹回来,欢快的迎了上去,却看到马朝生一脸凝重,满腹心事的样子。奇怪,事情已经水落石出了,怎么爹爹还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等到了厅内,马朝生坐下,丫鬟把茶端上来,马朝生只喝了一口,就放在旁边,既不喝茶,也不开口。
马天恩坐在一边等了一会儿,实在是耐不住性子,“爹爹,现在坏人都捉到了,官府打算怎么处理?那个胡春秋,是不是要被处罚了啊,还有田家,是他们跟胡春秋串通好的,也不能放过他们。对了,还有私盐,要查查他们还有没有其他的私盐……”
“天恩,你这次作的很好,爹爹很欣慰。一会儿你去帐房支些银子,去买些自己喜欢的东西。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马朝生看着马天恩一脸兴奋的样子,有些话实在是说不出口。
“什么意思?到此为止?爹爹,咱们的证据不是都给官府了吗,现在到底是怎么判的啊?”
“天恩,你听我说……”马朝生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示意马天恩坐下,可是马天恩哪里坐的住,只坐了一个边,急切的看着父亲,还一心想快点知道结果,去告诉先生,那个陷害他们的胡春秋这次终于受到惩罚了。
“天恩,这次的事情,完全是田府的管家一人所为,是他自作主张,想要陷害我们马家,然后买通了马成,又找了装鬼的人,现在田府管家已经畏罪自杀,这件事,也就结束了。至于胡春秋,他是受管家蛊惑,一时冲动,跟着管家找的人一起去了小树林想拦截你们出口气,索性也没有造成恶果,胡府的人会把他管束起来,以后,他都不会再有机会来为难你跟吴先生,你可以放心。”马朝生说完这些话,有些不敢去看马天恩,低头又喝了一口茶。
“爹爹,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子吗?如果没有人主使,田管家怎么可能作这么多事?而且我们还有胡春秋的金叶子,那金叶子是御赐之物,田管家怎么可能有?”
“天恩啊,你忘记金叶子吧,就是因为这金叶子,所以事情才只能这样了结。”世道的险恶,完全不是只有对错两个字能概括的,看着义愤填膺的马天恩,马父也是无可奈何。
“我不懂,为什么?田府管家为什么要死,我觉得是他们杀人灭口。”为了捉住幕后之人,自己和先生精心计算,作了那么多努力,现在真凶明明找到了,怎么就不算了呢?而且自己也从来没想过让田府管家去死啊,他的罪并不是死罪,怎么会突然死了呢,这些都应该去查啊。
“不准乱说。现在官府已经定案,管家畏罪自杀,这事已经定了。天恩啊,爹爹知道你心里不服,可是自古民不与官斗,那胡春秋的叔父是六品通判,金叶子是皇上赐给他的,胡通判又给了胡春秋,结果他又给了用来装鬼之人,这事如果查下去,就会扯到胡通判身上,他干爹是刘瑾,就算是最后处置了胡春秋,我们马家搞不好也要为他陪葬!”
“一个太监,有这么可怕吗?”说到这个刘瑾,马天恩就更是不服气了,一个太监,到处贪钱,百姓提起就没有不骂的,迟早没有好下场。
“闭嘴!你们都退下!”生怕马天恩再说出来什么惹祸上身的话,马父赶紧让众人退下,这个孩子,被自己宠坏了,如果不好好教训,以后一定会吃大亏的。
“我是把你宠坏了,什么话都敢说,一个太监?你知道大家称他什么吗?‘立皇帝’,现在很多奏折,都是他直接替皇上批阅,惹到他,别说咱们一个小小的马家,就算是朝廷官员,也会被找借口抄家灭族。咱们惹不起,不如退一步。”
“我看爹你就是胆小怕事,咱们证据确凿,就算皇上来了,也不能不讲理啊。我就是觉得,凡事都得讲个公道。”
“公道?什么是公道?我觉得这些都是命。我们不能跟命争,这件事我说过了,到此为止,以后也不要再提!咱们这些天的损失,刘知事已经判决让田府来赔偿了,死的反正也是田府的人,跟咱们无关,你这几天就别出门了,跟着吴先生好好读读书。”马朝生太了解自己的孩子了,一看他就是不服,如果现在放出去,很容易闹事,马天恩可以不懂事,但自己必须理智,这个世道如此,就必须去适应,而且这件事上马家也没吃亏,不如见好就收。
“光赔偿就够了吗,难道坏人不应该受到惩罚吗?”
“你太固执了,我说过,这事到此为止,你多读书净心吧。”马朝生坚定了要把马天恩关起来的决心,这样其实也是为了保护他的安全。
“爹爹,你是要把我关起来吗?做错事的人又不是我,我看你真是是非不分,跟胡春秋他们有什么两样?”一听不让自己出门,马天恩就急了,自己辛辛苦苦作这么多事,最后就这么不明不白的结束了,还要被关起来,立刻怒了。
“对,爹就是是非不分,是个老糊涂,来人,把少爷送回房间,这几日不准他出门。”马朝生看着马天恩愤怒的样子,心里也觉得很过意不去,不过没办法,马天恩完全不知道世道的险恶,这样单纯的性子,自己又怎么能放心的把马家交给他。虽然胡家已经承诺要把胡春秋管束起来,可是万一胡春秋不甘心,派人来报复呢?想到这,马朝生一狠心,决定先把他关上半个月再说。